文/邝慧

物资匮乏的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井冈山关北（井冈山市的拿山镇、厦坪镇全境及罗浮镇部分区域），杀年猪，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。全家从老到小，日日夜夜拔猪草、剁猪草、煮猪潲、喂猪食，当宝贝疙瘩辛辛苦苦饲养了近一年的小猪，终于成为俎上猪肉，可以犒劳犒劳那缺油少盐的肠胃，且有一笔现金入账，岂不美哉！杀猪的农户会邀请杀猪师傅及七大姑八大姨、兄弟姐妹、左邻右舍“撮”一顿，一是礼尚往来，借此机会还个人情；二是联络、增进亲情、友情；三是图个好兆头。杀猪师傅杀好猪后，称好跟小猪种重量相当的、约二十斤猪肉交给主人，主人欢欢喜喜下厨做上三两桌，招呼大家喝酒、吃肉。按关北历来的说法：只有把这头猪的老本（猪崽）吃掉，再去捉猪崽来养，新捉的猪崽才会“茁壮成长”。吃老子肉，除了满足口腹之欲，期待来年养出更为膘肥体壮的猪，才是这场“盛宴”的目的。

关北有句俗语：猪吃叫，鱼吃跳，猪圈里野菜白米喂大的哼哼唧唧的土猪、鱼塘中活蹦乱跳的草鱼、鲫鱼、鲢鱼……自然是极新鲜的，做成菜肴，吃到嘴里肉质细嫩，口感香甜。农户家里杀了猪，请亲友吃老子肉，主打硬菜是一钵料多汁浓的好汤，原材料包括：五花肉、刀口肉、前腿肉、猪小肠、猪肝。这道菜做得好不好吃，猪肉的新鲜度及肉质的口感是重中之重。先把所需食材清洗干净，切成薄片备用，小肠用食盐反复多抓洗几遍，切成2厘米左右小段，沥干水分备用。准备工作就绪，先将五花肉和前腿肉放进大锅里，中火煎炸至两面呈金黄色，等白花花的肥肉炼出了晶莹剔透的猪油，再往锅中倒入刀口肉、小肠、猪肝、猪心肺等，和煎好的猪肉一起在翻腾喧闹的热油中翻炒，最后视食材多少，沿着大铁锅周边从右至左徐徐注入满满几水瓢井水，盖上锅盖，加大火力，静待水开。熊熊灶火舔舐着锅底，瞬间将猪肉烹煮得香飘四溢，喜庆而祥和的气氛充塞着厨房的角角落落。水开后文火炆半小时，加入几小勺食盐，再撒上一把碧绿清新的小葱花，起锅，装盘，一大钵色香味俱佳的老子肉闪亮出炉：焦黄的五花肉、金黄的前腿肉肆虐地冲击着人们的感官视觉，猪肉的醇厚口感与细腻的肉质交织在一起，宛如一首未完成的乐章，余味无穷；小肠、猪肝泛着诱人的油光，催开了味蕾的花骨朵；奶白色的汤汁轻柔地环抱着猪肉，散发着令人垂涎的芳香，一口喝下去，如丝绸般滑过舌尖，鲜美的滋味从口腔蔓延至全身，抚慰着每一缕肌肤、每一粒细胞。

关北人豪爽，大方，请吃老子肉，含中晚餐，大约三四桌，以每人半斤肉左右为准，每桌的标配是：一大钵汤汁浓郁的老子肉（主打菜）、猪血炖豆腐、白菜、冬瓜、芋头等时蔬。一番热火朝天的烹煮炸煎，一盘盘冒着热气、散着清香的菜肴陆续端了上来。晚餐则每桌再加一大盘软糯酥嫩的粉蒸肥肠五花肉及心肺花生米汤。

吃老子肉时，若有年岁较大、牙口不好的老人，有心的主人或老人的儿女会比较关注猪脑子，在老子肉快熟时，把猪脑子放进肉汤里稍微涮一下，拿碗盛了，端给老人家品尝。

美味佳肴端上桌，无论宾主，每人面前斟上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水酒，新鲜菜蔬在桌上散发着袅袅香气，主人端起酒碗，自是一番客套：“没什么菜哈，大家随意！”客人们齐刷刷端起碗来，酒，就这么热热闹闹喝上了。脖颈上的红渐渐漫上了脸颊，额头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，扒了外衣，豪气瞬间涌上心头。一两个小时下来，喝酒，敬酒，续酒，推杯换盏，其乐融融，最后尽兴而归。主人跟在客人身后相送，客人走出老远，回头一瞅，主人那手还兀自在寒风中招着，摇着……

现在，拿山、厦坪一带的餐馆，赋予了老子肉新的内涵，在老子肉里加上一副猪脑子，美其名曰“脑子肉”，成为各餐馆生意兴隆的招牌菜。

只是，现在野菜白米喂养的家猪几乎绝迹，且缺了大铁锅和柴火灶的加持，更少了那乡音乡情酿造的豪放、温馨，烧出的“脑子肉”再难吃出从前艰苦岁月里“老子肉”的香甜滋味！甚憾！